转发2017-03-15 门前梨花 门前梨花
小的时候，我挺讨厌鸡，尤其是那些串门的鸡，把我家院子里的大丽花叶子吃光，还张狂地跳上窗台吃枣树叶子，而且走到哪儿，拉到哪儿，鸡屎遍布整个院子。所以见了鸡，我就要呵骂几声，把它们撵出去。鸡胆儿小，你一撵它，它似乎就受了惊恐，嘎嘎嘎地，连飞带跳地跑到后院里，或者大街上去了。老家的大街上有24户人家，南北两排沿着东西的村街依次排开，黄土泥屋，自然古朴。常常有伟岸的大公鸡在街上昂首阔步。公鸡们走着走着，不知道谁看谁不顺眼了，就扑上扑下地斗起仗来了。公鸡斗仗会下毒手，往往乘对方不备时，狠狠的咬一口，咬下一撮毛来。被咬了的那一只，就会气得鸡冠发紫，更加的觉得对方不可饶恕。这时候闲得发慌的大黄狗就会冲上去汪汪几声，让它们停止格斗。胖硕的母鸡很清高，不管这些鸡零狗碎的闲事儿，它领着一群绒绒鸡娃，叽叽叫着，在门外的树槽里自食其力地啄食。母鸡的张狂是要到下蛋的时候，下一个蛋，就“给、给、给、给蛋—，给、给、给、给蛋—”满世界地喊叫，尤其是最后面的那个“蛋”的音，它会聊起来，发成阳声，唯恐别人不知道它这点成绩。
我不喜欢鸡的另一个原因是，我上中学的时候，我们家养过的那只大白公鸡。它特别傻，分不清里外，周六我从学校回来一进门，它就长拧着脖子，恶狠狠地瞪着眼睛，跟在我后面。我要是动了什么东西，它就扑上扑下要鹐我，好像它是老大，它说了算似的。我很害怕，尤其不敢一个人去后院。我母亲让我手里拿根棍子，说它再犯傻就敲它的脑袋。有一回我就真这样干了，我见它从鸡圈的栅栏里跳出，恶狠狠地扑到我跟前时，照着它的头就是一棍子。这傻瓜看着威武雄壮，一点不经打，吃了一棍子就软软地躺倒在地了。我用棍子拨它的头，不动；拨它的脚，不动；我用手提它的翅膀，它就脖子就软软地头朝地了。我赶紧扔下，去告诉我母亲我把公鸡打死了！我母亲说，天生的吃货，死了就烧烫掉吃。她让我去放火烧水。我们家烧柴火，我不太会放火，嘴吹，扇子扇，好不容易将一锅冷水烧得开始冒热气快要开了的时候，回头一看，那只大白公鸡迈着沉稳的步子，嗒、嗒、嗒，气贯长虹地从后院踱到前院来了。我一下子毛骨悚然，觉得它来找我算账了。
要说鸡给我的好印象，除了黄焖鸡肉扑鼻的香之外，还有身上的羽毛。小时候踢毽子，需要鸡毛栽毽子，看见有大公鸡就两眼发光，想去把它尾巴上那五颜六色的羽毛扯下来。鸡被我们训练得很有灵性，发现有异样，立刻警戒起来，歪着脑袋听，思考。一旦你动手，它就立刻挺身作战。鸡也不是吃素的，不好惹，搞急了它会鹐人，所以我们还是有点害怕。抓不住鸡，只好去鸡窝里捡几根鸡自己脱落的羽毛，或者等到哪天，大人们一高兴，把它抓住杀了。面对长着一身漂亮羽毛，而又不能动的公鸡，就像面对一堆可以随意挥霍的财富似的，那时的时光，是很幸福的。
真正感觉到鸡的好，还是近年来的事。因为离家太久，家乡的饮食起居，民情习俗已经融合在当地的生活里，与此同时，故乡的生活气息却越来越陌生。然而鸡叫的声音，就像一个徽记，神秘地记录着乡土的气息，它使这种气息有了延续的形式。我常常想起故乡的那个农家小院：四五月间的天气，风少，太阳不温不火。枣花落了的枝上，缀上一粒粒青色的果实，花没落的枝头，还有蜜蜂在嗡嗡营营。玻璃窗上映着一片葱茏。一只母鸡在院子里“咯儿——咯儿——”的，悠闲地踱步，觅食。有的时候，它不“咯儿——咯儿——”的叫，而是细声细气的，有什么心事似的，颤颤微微，低着头，顺着墙根，或沿着地埂，慢慢地行走。想起那扯长了声的如怨如诉，让人心中立刻绾起一段百结愁肠。当然要说鸡叫的声音，还是公鸡来得高亢。我不知道鸡是不是也有乡音，方言，反正我们老家民勤的公鸡打鸣不像书中描写的那样“喔喔喔”地叫，它的叫声是“嗯、嗯、嗯——”，像人清理嗓子似的一个叫法。
   北方的夜晚，无论冬夏，总是带着股凌厉的气势，它降临的时候，不是蔫头蔫脑、无精打采的，而是陡然间，把天地间所有的光华统统收敛起来，让人感觉是与黑暗约会。但是到了三更天，人还在与黑暗缠绵时，突然传来一声鸡鸣声，往往使得睡梦中的人一个激灵地醒来。大鸡叫过之后，又是一声小鸡的学鸣声。小公鸡的气力薄弱，叫声中带着凄切的颤音，让醒来的人体会到夜晚的寒凉。二十七年前我离开了故乡，此后的夜晚，都是沐浴在一望无际的城市灯火中，虽然美得令人心悸，却时常感到寂寞，寂寞，无限的寂寞，因为，夜空中少了那带着乡音的鸡鸣声。